夫洪杨之初，挟二百年骄满抑汉，侵夺圈占之殊恨，猝然以健锋挫久懈不备之守，以是徒从影集，迭下名城，其长在速决而失于相持。使其于时跨湘鄂，趋豫冀，诛擒清酋，光复汉宇，再造之功，唾手可成。或步蒙元之例，北走热河，亦只分师一支，追亡逐北；传檄四域，克难奏功而已。此李闯之所以亡明也。惜乎竟自馁溺于金陵，而致祸败之道。清庭之所擅，专城而控县，建制以钳法；征输靡耗，尽可不绝。一旦稍捱时日，顿失攻守之势。不待萧墙之辜，胜负自可期于异日矣。
天京既下，论者以曾国藩氏可效宋祖之继让者，哂矣。按湘军所出，三湘之农夫耳，以亲邻得成聚伍。本无乘时啸聚之心，多蓄劫夺飚归之意。方乘大胜，足滋骄逸，所欲者橐其爵赏抢掠归而荣耀于乡里。更驱作期年死战，审夫不能。且曾国荃之所奏功，湘赣输均于后，淮楚分制于周，非独逞于一军之骠姚也。使举事之端一萌蘖，则后绝钱饷，周环强伺，而外交困于清议。满蒙端坐以驱汉军相为剪伐，二曾之首比年而可函诸幽燕也。
虽然，清室之不后逮，湘军实肇其大端也。查历朝之失国政，蔓于枝者孱于内，强于干者疏于外。宋明因汉唐强藩之鉴，忌诸将而削边备；清室沿袭光大，尤特防范于家奴。三藩以来，汉臣得久操兵符者，未有例焉。而自洪杨之后，督抚半由勋劳，蓄养多类私军。养痈之患，以致五十年外诸省争议独立，悍流洪水，终覆楼舟。
梁任公录石达开诗五首，读“三年揽辔悲羸马，万众梯山似病猿”，真大悲壮催下泪语。渠以小年知兵，独得人望；孤军乏济，横绝万里。一种平海钓鳌之英气，观其涪州谕四民露布有旁窥也。使令图川可就，则进绍汉主，退法昭烈，方期逐鹿。惜乎大渡河口，甲帐灰飞；雁鸿起势，羽翼摧折。咦兮，七十年后，有红军渡此而上；一扬一抑，冥冥如律；时来命去，独人为哉。